时间在表盘之外
——忆中国第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的诞生
作者：宋乘风
2018年的春天提前光临。刚过完春节长假，东瓯大地已是风和日丽百花竟放使人悦目，伟大祖国逐步走向繁荣昌盛使人赏心！今年将迎来纪念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人们更加憧憬着民富国强的美好愿景。
对我个人而言，还有一件大事，即自1958年预演“大跃进”的那年来到人间，转眼间已届花甲。又是我在工商行政管理岗位上工作了40年后迎来即将退休的年份。更打算少壮没有时间去实现的“读书·行路”的初衷，自定几条“宏伟”规划。当我在整理即将离开的办公室桌柜时，翻开了当年我参加工作不久的《工作笔记》，一股难以割舍的思绪带着我回到了上个世纪七十年代末和八十年代初……
1980年12月11日
1980年12月，温州气候与往常岁月一样，已酝酿着冷暖交替的暗潮，却远比不上温州人心中冷暖感知的变化来那么强烈。大家已经明显地感受到来自北京的中共十一届三中全会那一股超强“暖流”即将席卷华夏大地。尤其我们这个部门的“鸭子”都预感到春江水暖的信息。记得此前不久，温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发布了一份具有历史意义的为个体户登记、发照的《通知》。其中“个体工商业户属于个体劳动者”，“他们经营灵活，活动面广，对活跃市场，弥补国营和集体工商业网点不足，方便群众生活，广开就业门路，促进生产发展，起到了一定的作用”等词句，大家似觉熟悉而又十分陌生。许多人读了又读，议了又议。我们当时所在的温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东城所刚参加工作的几位青年人干劲十足，这个《通知》一定会把沉睡了几代温州人的经商意识刹那间唤醒。温州和全国大多数城市一样，就业成了青年人的头等大事，当“个体户”并不是件光鲜的事，被视为“下等”公民的生意人即将有了“正当”的名分。我们当时的设想：开始登记的那天申报者一定会“蜂拥而至”……于是，我们先到章华妹家进行宣传动员，让这批青年人在登记领照中打先锋，到了她家进一步了解这个19岁的姑娘，家里排行老七，她的好几个兄、姊正在伸长脖子等待安排就业，明知一年半载还轮不到她这个老幺。当时，温州市区的解放路算得上最“繁华”的街道之一，一些沿街的居民自发地在家中做起日用小商品生意。幸有她父亲的鼓励以帮助，于1979年底把自家临街的窗棂打开暂充“店面”开了个小百货“窗” 摊，但仍整天提心吊胆自己的“无证经营”处境。我们在交谈中，知道章华妹具有敢于挑战世欲，向市场经济迈出“破冰之旅”第一步的勇气。可是她对登记后是否还会成为割“资本主义尾巴”的后患仍然疑虑重重。最后，她还是决定先登记个体户领照。
1980年12月11日，看似一个平凡的日子，而它却成为有纪念意义的重要日子，在中国改革开放前沿的瓯越大地出现了中国第一批个体工商户，章华妹幸运地成为了中国个体工商户领取营业执照的第一人。
这张营业执照，只是数十公分见方的一纸文书，可她是工商业主合法经营权的凭证。作为基层工商行政管理部门的公务员的我，却被偶然地与办理、登记、填写和制作中国第一张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的大事联系在一起，幸运地成为这张《执照》的亲笔填写，亲手制作人。从此多年，与这张营业执照有着难以割舍的情结。
中国第一张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宋乘风
宋乘风与章华妹摄于2010年8月12日其实，章华妹对申领营业执照的事先犹豫也并非不可理喻，更非个别现象，他们对1980年春天的“乍暖还寒”有着同样的心理。就在她领到执照后的几年中，温州民营经济的实践在不断探索、突破和创新的同时，也受到世俗的挑战，有关姓“资”、姓“社”的理论和观念层面上的激辩从未间断过。至1982年底，在个体工商户中涌现了少数令人羡慕的“万元户”，这正是改革开放政策和民营经济实践行之有效的真实写照。当我们在个体户中摸底打算树立“勤劳致富光荣”的典型时，对一位徐姓的水产品个体经营户经过反复动员，才向我们坦述了生意经，同意接受上报；但第二天我们请他填写表格时，他连声说：“对不起，对不起！我经过整夜的考虑和与家人的商量后决定不当‘万元户’了，你们另选他人吧！”这个例子与章华妹相比，更显出她当第一个吃螃蟹者的“勇气”实属难能可贵！
1986年10月，温州市委传达浙江省委向党中央、国务院的《关于建立温州试验区的报告》的内容，具体部署有关实验项目的准备工作，标志着温州试验区正式开始运作。1987年5月，中央5号文件明确地规定对个体、私人、股份经济采取“鼓励、支持、引导、管理”的方针。由此可见，温州作为全国民营经济的试验田、发祥地，温州的第一批个体户也成为全国民营经济的先行者。
2004年11月4日
这一天，中央电视台直播“2004cctv中国十大最具经济活力城市”颁奖典礼，温州市荣获“活力城市”奖杯。颁奖词：“……她在创造价值的同时，也创造着生机勃勃的经济模式。作为中国民营经济的领跑者，她清晰的脚印，让人们感受到民间的力量和市场的力量。”在颁奖仪式上，代表我市的五位嘉宾中章华妹，手捧“中国第一份个体工商户营业执照”登台接受记者采访时说：“自己做梦也没想到有一天会站在光彩炫目中央台，面向全国观众，更没想到自己和温州乃至全国赫赫有名的企业家同台领奖。”“我只是一个小小的个体户啊！一不下心就成了第一！”坐在电视机前的我，此时此刻心情激动得不能自已。
章华妹的话确是出于肺腑，不要说她没有想到，就是我这个旁观者也感到有些突然呢！就拿温州五位代表，中央台的选择确有背后的理念逻辑!温州其他四位嘉宾是：中国第一个民营财团、中瑞财团董事长郑胜涛，中国第一起打赢了国际上反倾销官司的大虎打火机总公司董事长周大虎，第一个获得全国质量管理奖的民营企业家、正泰集团董事长南存辉，全国第一份股份合作章程的起草者、苍南总工会主席黄正瑞。他们是温州民营经济的杰出代表。温州民营经济经过了20年多年的艰苦创业、不断探索和成长壮大，不仅与全国的民营企业家一起助推民营经济成长为我国国民经济中的一棵参天大树，还创造了中国gdp增量的约60%，解决了社会新增非农就业人员的80%以上。他们是“中国民营经济之都”的温州这一辉煌轨迹的实践者和见证者，就像在有中国特色的社会主义的跑道上参加一场永远没有终点的马拉松接力，如果没有一批个体户、民营企业家的领跑，也就不可能有中国民营经济大发展大繁荣的今天。
2008年12月4日
这一天虽届隆冬，但温暖如春的温州街道上却看不到裹在棉衣或毛皮套子里的人。或许从西方袭来的寒潮，令人觉得有点料峭，但很快被阳光驱走了。清早，我兴冲冲地来到章华妹服装辅料有限公司。规模并不大，坐落在闹市区的临街公司与温州其他商铺一样，而与众不同的是店堂正中赫然写着“中国第一位个体户”，上面还挂着有“中国第一张个体户营业执照”之称的温州市工商行政管理局东工商证字第10101号个体工商业营业执照：“姓名：章华妹；住址：解放北路83号；设立或流动地区：仝上；生产经营范围：小百货；开业日期：一九七九年十一月三十日；发照日期：一九八○年十二月十一日”。就是这张当年颁发的《执照》的彩色复制品（现已被珍藏在浙商博物馆内）为这个公司满铺春色！年届知天命之年的章华妹虽然一身朴实的穿戴，却满脸写上愉悦和兴奋亮光。大清早起，章华妹和这张营业执照成为挤满店铺的中外记者们“长枪短炮”的焦点。成为“纪念中国改革开放三十周年” 中外媒体采访团来温的第一站，应邀采访的有日本共同社和《朝日新闻》、新加坡《联合早报》、西班牙《先锋报》等国外和香港《大公报》、台湾中天电视台等港台地区的知名媒体，《新华社》、《人民日报》、中央电视台、《中国日报》、中新社等国内权威媒体。我的任务是以温州市鹿城区民营企业个体劳动者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的身份协助章华妹接待采访。其实她早已是“鼓楼下的麻雀”见过大世面，从容面对阵容强大的记者团回答一连串的提问，如：“你觉得温州人成功的秘诀是什么？”“过去30年来你有什么变化？”等等，她自然地指着这张普通而又特殊的营业执照笑眯眯地一一作答。期间也不忘向记者们分发自己的名片。就这么个小动作，也招来记者们“温州人真会做生意！”的赞叹！此时，我为了减轻对章华妹的采访压力，退到店铺的门口，让记者分流一部分到我身边，力求当好她的配角。事后，《人民日报·海外版》署名钱江的记者发表《章华妹：大陆个体户第一人》一文中写道：“……温州市鹿城区民营个体协会副会长兼秘书长宋乘风也来到了我们面前。原来，章华妹的第一张营业执照，就是他当年用毛笔工整填写的。在那之前，他工作的单位就叫‘打击投机倒把办公室’（即‘打办’）。改革开放了，‘打办’烟消云散，变成了工商行政管理局，依法办事，推进商品生产和交换。出生在‘大跃进’之年的宋乘风长于书法绘画，刚当上办事员就为章华妹填写了第一张执照。……章华妹和宋乘风，这两个由一张营业执照相联系的人一致的看法是，眼下遇到了金融危机的困难，但绝不是爬不过去的坡。最根本的原因在于，改革开放的大政方针不变，温州人的经商之路肯定会越走越宽广……”
送走了采访团的记者们后，这里已恢复了平静，从章华妹的公司里出来，我的脑海里想的是温州人将如何去面对这场突如其来的金融危机？温州的国内生产总值从30年前的13亿元猛增加到现在的2424亿元，其中民营经济的占比达85﹪以上。我坚信，有引领温州改革开放大业的各级党委和政府，有民营企业家们的开拓进取和敢想敢干的精神，以崭新的姿态和高昂的气魄，去搏击金融危机的挑战，最终必定会驱除阴霾，渡过难关！
2016年12月5日
又是一个温暖的隆冬。章华妹作为全国先进个体工商户代表进京开会，受到李克强总理的热情会见。这是25年来国务院总理首次会见全国先进个体工商户代表。
“总理您好，我是中国第一个个体工商户章华妹。”
“好好好，现在做什么生意了？”
“我是做纽扣批发的。”
“企业现在做得怎么样呀？”
“以前是小店，现在算是中等企业了。”
“很好，很好。”
尽管对话十分简短，章华妹回忆起能够握着总理的手，听着总理赞许、鼓励的话语，依然很激动。他说“在收到要来北京参加庆祝中国个体劳动者协会成立30周年的会议通知时，并没有想到能够见到李克强总理，真是太幸运了”
“你们不少人是第一批吃螃蟹的‘个体工商户’，如今很多人已经成了大‘企业家’。”总理在会见时说，“我们就是需要源源不断的个体工商户在中国的土地上成长起来。你们的作用不可替代!”
“刚才大家告诉我各自从事的行业，确实涉及方方面面。从‘小纽扣’到‘大酒店’，都是紧密贴近人民生活，为群众的多样化需求提供有效供给。”总理接着说，“更重要的是，我国个体工商户、私营企业、农民合作社等非公有制经济，几乎撑起了中国就业的‘半边天’。” “国家应该感谢你们!”
改革开放给全中国个体户、民营企业家们带来了海阔天空，市场经济催生了一大批充满活力与朝气的时代弄潮儿：敢想、敢闯、敢冒险和敢吃苦的温州个体工商户、民营企业家们在这场经济社会创新发展的洪流中积累了巨大的能量和优势，为中国的经济腾飞助力，为中华民族的伟大复兴的中国梦共同擎起了一片湛蓝的天空。
英国著名的《胡润百富》创刊人胡润，在中国3000多位企业家进行了一番调研，认为在中国要成为富人，必须具备5大品质：一是眼光，二是勇气，三是领导才能，四是坚持，五是机遇。如果没有机遇，以上四种品质无法发挥作用。把温州第一代个体户、民营企业家与之比对，就不难发现，他们几乎都具有这些潜质。没有他们对市场需求的判断力，没有足够的意志，没有敢于冒险，没有在失败中不言放弃，没有善于把握机遇的素质，温州民营经济也就不可能成就今天的辉煌。他们前行的足迹，永留青史。我坚信他们下一棒的接力者将以更加崭新的姿态跑向更加灿烂的明天！
四个年头的温暖隆冬中，我的所见、所闻、所为、所历，却正好代表我40年工作的全部历程，退休在即，也适逢纪念我国改革开放40周年。我合上这本普通的《工作笔记》带着微微的激动和丝丝的怅然，依依不舍地离开难以割弃的办公室，健步走向另一幸福的起点！